
看似一次閑談式的交流,透出了劉濤對“檢察官”三個字的真切認知——
“一個要有愛心。要愛檢察事業,才能不畏懼工作中的困難,才能艱苦地進行下去!
“第二要有細心。案件中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看材料、看現場、和人談話時,要特別細心才能發現蛛絲馬跡!
“第三要有耐心。了解材料、事實、對象時要耐心,要放下架子對嫌疑人,對辯護人也要耐心,接待律師咨詢時也要耐心,這樣才能得到律師的尊重與支持!
“四是無私無畏之心。檢察官就是要匡扶正義,面對威脅恐嚇要無所畏懼!
“五是恒學之心!
2020年10月13日晚上19時52分,江蘇省如皋市檢察院第三檢察部副主任、二級檢察官劉濤被推出急救室。他未滿四歲的小女兒,一如往常,伸出雙手喊:“爸爸,抱抱!”他躺在那里,再也無法回應。青春曾燦爛如花,一切又戛然而止……
新疆的兒子娃娃
2012年的春天,南通檢察系統民行條線有一個援疆名額,劉濤毅然地報名了。此時,他的同事鄒越剛剛準備把自己的室友王漾漾介紹給劉濤當女朋友。
這是江蘇省檢察系統的第二批援疆任務,也是國家推行“對口援疆”政策的重要舉措。按照“一個省援助一個州、一個市援助一個縣”的原則,南通市檢察院對口援助新疆伊寧縣。伊寧遠在萬里之外,眾所周知的條件艱苦,劉濤為啥要報名?當時找他談話的政治部主任說:“要說是為了政治前途吧?真沒有,回來也沒提拔!倍鴦耐瑢W覃杰則覺得“他就是體驗人生”去了。
2012年4月17日,劉濤第一次踏上新疆伊寧的土地。還沒來得及體驗邊疆的遼闊和生命的壯美,他就開始愁得整夜睡不著。伊寧縣檢察院條件艱苦,人員嚴重不足。此時已經是5月,民行科卻一個案子沒立。
劉濤想著臨行前,援疆前輩李小東的叮囑:“你這次去新疆,特別要注意自身的安全,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同時,要替咱江蘇檢察人爭光,不能丟臉!眲底詫ψ约赫f:“如果這6個月民行工作還沒起色,那可把江蘇臉丟到新疆了!
劉濤開始著手解決積案。他要求對于州檢察院交辦的案件必須在一個月內辦結,自行受理的案件兩個月內辦結,限制適用延長期限;他組織“通案”(江蘇話,意為案件討論),規范《案件審查意見書》的制作,每一份漢文案件文書都親自修改。
每每通案,劉濤都給伊寧縣檢察院副檢察長張治新留下“總是能提出很多新穎且合情合理的觀點,讓人耳目一新”的深刻印象。
在伊寧縣檢察院第四檢察部主任馮艷看來,劉濤最大的特點就是“善于從辦理的一個案件中找到機制性的東西”,這種工作思路對習慣了“以案辦案”的伊寧縣檢察院來說,是一種理念上的沖擊與更新。
劉濤覺得,幫助伊寧解決民事監督線索問題是首要難題,為此,劉濤把當地的法律工作者召集到一起進行民事檢察監督的宣傳,發現了不少線索,一下就立了三個案子。當偶爾得知伊寧縣國土局都存在著土地出讓金沒有按時收繳的情況,為防止國有土地資產收益流失,劉濤起草了《關于共同防止國有土地資產收益流失的若干意見》,與伊寧縣國土資源局達成了正式的會簽文件。
新疆作為少數民族地區,社會管理創新一直是個問題。劉濤就借鑒如皋民行的《關于建立社會弱勢群體民事支持起訴協作工作機制的意見》及《關于建立民事支持起訴協作機制的意見》,與相關部門會簽了以上文件,由此填補了伊犁州檢察系統民事支持起訴的空白。這幾個組合拳打下來,劉濤讓新疆的同行們豎起了大拇指。
11月,劉濤要走了,這一年伊寧的民行工作考核從倒數一躍成為領頭羊。送行時,伊寧縣檢察院黨組書記說“劉濤,你是我們新疆的兒子娃娃(意為男子漢)”。那一刻,他熱淚盈眶。
浪漫的單車騎士
被評為江蘇省援疆先進個人,劉濤載譽歸來,又匯入人間煙火。
劉濤正在著急一件終身大事!原來,去疆前一晚,他見了王漾漾,一個倩影就此印在了心尖上。這半年,兩個人發郵件,打電話,感情交流一點沒耽誤。王漾漾一等他就是半年,嘴上沒有一句怨言,心里總有點期待。
劉濤雖然出生在湖南隆回的山村,但父系劉家是書香世家,家族里有16個教師、3個醫師、3個博士;母系袁家也不遑多讓,外公外婆和姨媽們也都是教師。從小,劉濤給所有的長輩的印象就是“踏實可靠話不多”。親朋好友誰也沒想到,“踏實可靠”的人浪漫起來,誰也比不上!
2013年10月9日,劉濤和18位穿著大紅T恤、背后印著“波濤蕩漾
永浴愛河”字樣的騎行愛好者騎著自行車去接親。一路上他們大聲喊著:“結婚啦!結婚啦!”
單車騎士載著他的白紗新娘,轟動了整個小城。當晚,有關畫面就登上了如皋電視臺,隨后又因新華日報、正義網等媒體報道,成為一時風尚。
甜蜜像擰開了閥門的水管。在家里的開放式小廚房,劉濤總是喜歡套著個大T恤、大短褲,光著腳,在那里研究新食譜:炸雞翅、做酸奶、烙餅……王漾漾喜歡坐在客廳里偷拍劉濤的背影,然后發到朋友圈里,看得他們的朋友“牙都酸酸的”。
2014年大女兒出生,2017年小女兒面世。家庭生活并沒有磨滅劉濤在業務上的拼搏努力,相反,他日漸成為領導同事眼中“極致干工作”的那個人。
“小案”拼接的“檢察藍”
2019年4月劉濤調到第三檢察部,通過中層競聘,同年6月被任命為第三檢察部副主任。新的團隊、新的理念、新的模式……劉濤有壓力,也有興奮。
第三檢察部是一個綜合了刑事檢察和民行檢察雙重職責的新部門:只要涉及食品藥品安全和環境資源類案件,不管是刑事還是民事、行政,都通通納進了這個“三訴合一、三責同追”的專業化辦案模式里來。如皋只是一個縣級市,劉濤其實很少辦那些數額高、犯罪嫌疑人級別高的“大案”,但正是一個個“小案”,拼接成了劉濤的“檢察藍”。
雞蛋記——
同事已經都下班了,只有劉濤坐那兒盯著自己那個名為“雞蛋計劃”的文檔發呆。原來,2019年8月8日,南通市市場監督管理局發現如皋九華鎮一家養殖場送某超市銷售的雞蛋恩諾沙星超標!皢栴}雞蛋”從哪里來?只有一張檢測單如何著手調查?劉濤沉思著,一條條列著需要調取的材料、詢問提綱和調查地點。
之后幾天,劉濤跑養殖場、跑有關部門、跑檢測機構,就沒在辦公室歇過!大夏天,三十幾度的高溫,養殖場的臭味熏人,連養殖場老板都不愿意久待,劉濤卻一點也不嫌棄,按著提綱一個問題不漏地詢問、查找。然而結果卻令人失望:現場調取的雞蛋并不存在相關藥品成分超標問題,又完全沒有添加記錄。按一般人推斷,這線索成不了案!
相關部門真的沒有怠于履職嗎?能不能換個思路想問題?此后,劉濤通過走訪更多的養殖場,一份訴前檢察建議出爐了:督促有關部門監督全市養殖場按規定規范建立養殖檔案,保證畜禽產品飼養、診療、銷售情況的全程可溯源。
烈士記——
2019年建軍節前夕,網上一張雜草叢生、破爛不堪的烈士墓照片引起了劉濤的注意!斑@可是條大線索!”劉濤很快啟動了行政公益訴訟程序。
第一天跑下來,劉濤發現,縣級以上烈士紀念設施如烈士陵園、紀念碑都好好的,完全沒問題。怎么辦?劉濤叫來全部門的人。一番群策群力下來,他們決定從照片中的散葬烈士墓入手。
如皋市檢察院第三檢察部主任陳瑩瑩清晰地記得一個細節:劉濤周六的時候還自己往有烈士墓的村里跑,有一個散葬烈士墓在農田深處怎么也找不到,就請住在附近的村民來幫忙,終于找到了,然后開心地給同事打電話。
正是為了不能忘卻的紀念,劉濤和同事們在一個月的時間里先后走訪了14個鎮區,查閱檔案資料1200余份,召開座談會17次,尋訪烈士親屬、村鎮干部48人,實地查看零散紀念設施78座。最終,全市各鎮區都將零散烈士紀念設施納入轄區管理保護體系。
夜闌珊,劉濤還在辦公室給自己做總結。在《英烈保護專項調查的幾點感悟》中寫道:“要確保檢察建議的精準制發,及法律、法規的準確適用,依賴于扎實細微的調查,確保調查內容的全面、客觀、真實!
買藥記——
劉濤發現公益訴訟線索的“腦洞大開”能力讓常跟他一起跑田野調查的章志遠驚嘆不已。
這不,誰還沒個頭疼腦熱?但劉濤買個藥卻發現處方藥管理很可能存在漏洞,于是從全市隨機抽取14家藥店進行調查,果然發現其中3家藥店的處方藥銷售有問題:有的登記即銷售,有的假冒醫師簽字、有的干脆后補處方單。
一份檢察建議還沒發出去,劉濤又想到:除了藥店,還有沒有其他地方賣藥?這么一想還果真發現,市里有部分成人用品自動售貨機內有性質及來源不明的“精品偉哥”售賣,對公眾健康安全產生隱患。
于是如皋市市場監管局一次收到兩份檢察建議:一份針對處方藥銷售監管,另一份針對成人用品自動售貨機監管。
文物記——
石莊鎮老黨員章文龍曾陪劉濤完成過一次調查。當時如皋市有人大代表提出一條建議“古城如皋作為江蘇省級歷史文化名城,散落各地的文物古跡數量為南通地區之最,文物保護工作面臨較大挑戰!睘榇,如皋市檢察院成立了文物保護專項辦案組,劉濤作為主辦檢察官,牽頭開展公益調查。
需要章文龍帶路尋找的文物叫石莊子堡。這個已經流失在人們記憶之外的地堡,始建于日軍侵華時期,抗戰期間被軍民敲打得百孔千瘡,大部分已損毀或深埋地下。
四月的田野,草長鶯飛,大片的油菜花和蘆葦隱匿了石莊子堡。葦葉的邊緣很薄很鋒利,一不小心就會割傷人。田岸邊,章文龍遠遠地將位置指給劉濤,本以為“看一下位置就算了”,卻見劉濤一個箭步就鉆進了田地里,要去近距離拍照取證!斑@個湖南孩子,真是不簡單!干工作認真,我這個老黨員都佩服他!”章文龍念叨著。
章文龍幾個月之后才得知,劉濤和辦案組的同事們,牽頭全市文物保護相關單位磋商并送達了行政公益訴訟訴前檢察建議,包括石莊子堡在內的22處存在修繕保護不到位問題的文物均已得到有序妥善的保護。
執勤記——
2020年的春天,新冠肺炎疫情洶涌而來。劉濤也走上街頭作為志愿者執勤。
別人執勤,都是看口罩、測體溫,劉濤執勤的時候卻還瞅兩個東西“礙眼”:一個是根電線桿;一個是條不知名的小河。
“礙眼”的電線桿位于603省道如皋段的輔道中央,是附近企業員工往來的交通要道,僅僅3公里內就有1根低壓電線桿、2根高壓電線桿。只見往來的電動自行車主、三輪車主們左躲右閃,不時地險象環生。劉濤看在眼里,執勤結束后決定了解個究竟。
原來,這條路在2019年進行了擴建,電線桿卻一直沒動。因為涉及占用群眾土地問題,交通運輸部門和供電公司各有苦衷,互相指責。
為促使問題解決,劉濤建議把兩家單位召集到一起,闡明利害關系和法律責任,公開宣告送達檢察建議及提醒函。兩個月后,不僅劉濤看到的那根電線桿子被挪走了,如皋市交通運輸局還對603省道進行了全線排查,挪走了142根高壓電線桿、12根低壓電線桿、30根廣電電線桿。
另一個讓劉濤“礙眼”的小河就有點麻煩,原來河面上不時地冒出黑色污染物,污染物從哪里來?動用無人機偵查也沒發現。無奈之下,劉濤把自己的電話留給了河邊散步的一位大爺,讓其發現再有排污時給他打電話。果然,一個周末,大爺打電話給劉濤通風報信:“有人排污了!”劉濤聞風而動,叫上章志遠就去了河邊。但可惜,依然沒有抓到現行證據。無名小河的污染物,就此成為劉濤的一個牽掛。
做“五心”檢察官
“姑父,做個檢察官很不容易,要有‘五心’呢!2020年春節,劉濤回隆回老家過年,和當了一輩子教師的姑父談起自己的工作。這看似一邊散步一邊閑談式的交流,可以看出劉濤對“檢察官”三個字的真切認知——
“一個要有愛心。要愛檢察事業,才能不畏懼工作中的困難,才能艱苦地進行下去!
“第二要有細心。案件中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看材料、看現場、和人談話時,要特別細心才能發現蛛絲馬跡!眲又f,傾吐的欲望一發而不可收拾。
“第三要有耐心。了解材料、事實、對象時要耐心,要放下架子對嫌疑人,對辯護人也要耐心,接待律師咨詢時也要耐心,這樣才能得到律師的尊重與支持!眲龥]有跟親人炫耀,他2017年“跨界”被調到案管部門,負責很多律師接待和服務方面的事務,同年如皋市檢察院被最高人民檢察院評為全國檢察機關保障律師執業權利示范單位。
“四是無私無畏之心。檢察官就是要匡扶正義,面對威脅恐嚇要無所畏懼!眲焖僬f完,或許是怕親人擔憂,沒有詳談這點。
“五是恒學之心!彼又f。
最后四步
2020年,一個平凡的秋日,劉濤中午沒有休息,看了一份卷宗。電梯里碰到同事,他少見地說了句:“最近覺得有點累!比缓,又笑了笑。
下午3點,他跟幾個同事參加一個民行條線的視頻會議。剛坐下沒多久,他低聲說了句:“悶,出去透透氣!
會議室很小。
一步,劉濤也許在想中午的案件卷宗還沒有閱完,電腦里的《文物保護回頭看方案》還沒有落實,無名小河的污染物還沒找到源頭。
二步,劉濤也許在想為大女兒買的學區房還在裝修,答應了小女兒出去的游玩還沒有兌現。
三步,劉濤也許在想耄耋的外公,花甲的父母。
四步,劉濤倒在門口,心臟驟停。
……
走時,他只有36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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